【旅行日记】一路向南——社区保护的精进之路

GEI自2005年开始参与协议保护机制在中国的研究和实践，并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参加保护国际（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简称CI ）在全球开展的协议保护项目（Conservation Steward Program，CSP）学习网络大会。

以下是GEI生态保护与社区发展项目经理彭奎博士，赴哥伦比亚参加2017年会议发回的报道。

彭奎

生态保护与社区发展项目经理。2017年受邀参加位于哥伦比亚举行的保护国际协议保护项目大会，与来自全球24个国家的60多位社区保护专家交流和学习社区发展问题。在接下来的系列日记中，他回顾了这次非比寻常的哥伦比亚之旅，并分享了他在充满艺术气息的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的体验，以及在这次世界级大会上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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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哥伦比亚之旅

从未涉足南美洲的我，对遥远的哥伦比亚的印象只有激情澎湃的足球。心虽向往，但遥远的旅程却令人望而生畏：从北京13个小时到美国底特律，转机1个多小时到华盛顿特区，再从华盛顿特区继续飞5个小时到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Bogota）。

无心插柳柳成荫，在这趟旅程的中转站华盛顿特区，我们邂逅了一场美轮美奂的“樱吹雪”。每年4月，潮汐湖（Tidal Basin）湖畔的樱花都会相继开放，为安静祥和的华盛顿地区带来一抹淡淡的粉红色。

盛开在潮汐湖湖畔的樱花
图片来源：VISIT MONTGOMERY

Hola（你好），波哥大！

3月26日夜晚，我们到达了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

这个兼具冈底斯山脉高原和加勒比海风情的国家，有着欧洲城市的轮廓，同时也展现着拉丁文化的精神。历史与现代、传统与创新、温文尔雅与热情洋溢……多种文化特征在此相互碰撞，令这个干净整洁的城市闪耀出独特的光芒。

图片来源：Fedora

位于波哥大核心地带的，是有名的波哥大旧城区——坎德拉里亚街区（La Candelaria）。在这里，每一座老房子、建筑物和教堂都融合了西拔牙殖民时期艺术、巴洛克艺术以及现代装饰风艺术等不同风格。

 首都波哥大位于海拔2800多米的高原，坎德拉里亚街区的建筑物依山而建，极具特色

街头涂鸦教会我们何为CCCA？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波哥大的街头充斥着色彩艳丽的涂鸦和街头艺术。殊不知，如今街头涂鸦的繁盛竟是源自一段悲伤的往事。

2011年，年轻的街头艺术家Diego Felipe Becerra在波哥大某地下管道墙上绘制他经典的Felix猫时，被警察射杀。当警方试图将Becerra描述成一名武装抢劫嫌疑犯时，遭到了来自联合国和艺术家们的强烈谴责，并引发了波哥大一连串抗议活动。

Diego Felipe Becerra和他的Feliz猫

Diego Felipe Becerra的悲剧引发了公众的愤怒和政治人物的注意。随后，波哥大市长古斯塔夫·彼得罗（Gustavo Petro）颁布了将涂鸦与街头艺术合法化（除部分地区以外，例如公众纪念物和纪念碑等）的法令，以推动新的艺术形式的发展。

虽然这场血与泪的风波令人痛心，但它却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波哥大涂鸦与街头艺术的变革。惊人的涂鸦艺术品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波哥大的各个角落，令“涂鸦”成为了这座古老城市新的代名词。

无处不在的城市涂鸦，背后却有着一段悲伤的往事

和城市一样，农村的发展同样充满困难和挑战。波哥大街头艺术的合法化和政策的改变，不禁令我想到了CCCA模式。

为了避免或减轻当地人民与政府之间的暴力冲突和紧张局势，CCCA模式力求引入第三方，并由第三方参与制定一个听取双方建议并权衡各方利益最终达到双赢的计划。

在这次冲突中，波哥大的决策者们意识到和平是可以通过与社区合作，以及减少街头艺术与城市发展规划间的摩擦（例如在部分地区合法化涂鸦等）来实现的。同样，在环境保护项目中，决策者们必须在考虑到当地居民生活情况的状态下，制定环保政策。

通过CCCA模式，我们可以在实现环境保护的同时推动当地社区发展，进而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在宁夏，我们运用了CCCA模式，缓和了在禁牧法律下当地政府和失去牧场的牧民们之间的紧张关系。

环境保护在哥伦比亚

在接下来的8天时间里，我们将在哥伦比亚参加为期5天的学习和社区考察，之后还有3天的“培训培训者”的课程。届时，我们将全面系统地了解社区保护在全球的发展。对于未来的8天，我们充满期待。

“风暴式”学习网络大会
3月27日的波哥大（Bogota），一如既往地阴雨绵绵。三月的波哥大时而阴时而晴，是典型的热带高原气候。有时候，它会像闹脾气一样骤降大雨，让人措手不及。此时，雨伞便成了波哥大的“时尚宠儿”，是行人的标配。

在这样一个早晨，我们参加了保护国际举办的学习网络大会。

今年的学习网络年会由全球协议保护的主任Margarita Mora（我们亲切地叫她“马姐”）主持。来自24个国家的专家们分列两排，静静等候着经典的“马氏开场白”。

充满热情的马姐是公认的“气氛制造者”

短短几分钟，“马氏开场白”便令所有参加者一扫旅途的疲惫和参与大型会议的紧张感，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然而，接下来2天的会议却画风突变，切换为了激烈的“头脑风暴”模式。

社区发展的重要性

首先，Margarita介绍了协议保护的基本流程：可行性分析（feasibility analysis）——社区动员（engagement）——谈判与协议签订(negotiation and agreement)——保护实施 （implementation）——监测（monitoring）——可持续性（sustainability）。

随后，与会人员被分为红色和蓝色两组。大家以各地最佳案例为基础，分别讨论了协议保护中的“保护受益与改善生计”及“与合作伙伴和捐赠者的交流”两个部分。

社区发展在本次会议中被重点提出，CI希望通过此次会议让大家意识到社区发展在可持续性环境保护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

社区保护的新思路

本次会议上，我再次系统学习和了解了社区保护的意义。其中，有两个亮点令我印象深刻。

首先，是MULAGO基金会开发了一个名为“迭代设计格式”（Design Iteration Format, DIF）的设计模型工具。这个工具可以帮助机构和项目通过相对标准的流程，深度思考和设计项目，以达到项目持续影响及尺度扩展。

DIF由专门资助新创公益组织的穆拉戈基金会开发设计

DIF包括了一个项目所需思考的8个内容：目标，路径，影响，行动，干预，模式，执行者和付费者，以及扩展评估。我们开玩笑称其为“八层妖塔”。在DIF里面，问题被一个一个逐步深入追问，层层剥皮，让人不得不反复建立论点，又推翻自己，重新构建整个体系。8层高塔一旦稳固，一个严谨而鲜活的项目就历历在目，其成功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这正是科学保护的基础所在。

第二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本次会议所强调的生计发展在保护进程中的重要地位。曾经的单纯保护思路遇到的最大困境之一是可持续性，包括保护力量和保护资金的可持续。社区发展的重要意义就在于，一是从根本上解决保护面临的核心冲突——寻找替代生计解决对资源的破坏性使用，二是为社区保护本身寻找内在的可持续资金机制。

&Beyond在非洲进行的“Care of the People”社区项目
图片来源：&Beyond

因此，在现代的保护项目中，重视和结合社区发展成为了必然的选择。这也是GEI在中国10多年来开展CCCA保护中不断探索的关键。

学习、奉献与分享

会议在一个有趣而令人动容的环节中结束。与会者可以自由分享自己的故事，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坐着一些看似平凡却意义重大的事情。

事实上，他们都是在全球各国从事一线生态保护的专家或实践者，有的甚至有20多年的社区保护经验。这些人的故事，本身就是协议保护的传奇，他们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为这个蓝色星球无私奉献。
两天会议让每个人的大脑高速运转，容不得半分闲暇。思想的激荡，观点的碰撞，激烈的争论，严肃的探讨……会场内外，我们都在不断经历着南美风暴。学习网络大学不仅让每个参与者都可以真正进行思考和学习，甚至激励他们去变革。

会议结束后的两天，我们进入了南美丛林，亲身体验和学习了哥伦比亚人是如何开展社区生态保护的。

野性的呼唤——瓜比城

经过两天的头脑风暴后，精疲力竭的我们终于踏上了社区保护的野外考察之旅。

这一次，我们要去的是哥伦比亚南部考卡省（Cauca）的瓜比城（Guapi）。在那里，我们将考察太平洋东岸的红树林村庄。

图片来自：Periodico La Ultima

3月29日凌晨，睡眼稀松的我们被三辆中巴车“拐”到了机场的某个角落。随后，我们被告知将搭乘3架小型包机前往目的地。拿着名字被打错的“纸条登机牌”，戴上降噪耳塞，繁华的波哥大迅速远去。

我们的包机

飞跃了安第斯山脉，密密麻麻的热带雨林逐渐映入眼帘。蜿蜒交错的河流，蓝色的海洋，一幅幅美丽画卷点燃我们对红树林的热情。

图片来自网络

一到瓜比，热带雨林的阳光和热浪便扑面而来。

瓜比城位于瓜比河岸。虽然被称为“城”，但实际上是一个只有一条街道的小镇。与首都波哥大的混血人种不同，这里多数是非裔黑人。他们是当年引渡到哥伦比亚的奴隶劳工的后代。

图片来自：LA NACIÓN

这片看似静谧的小镇，其实隐藏着种种不安与骚动。瓜比所在的考卡省是哥伦比亚最大的反政府组织“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的根据地之一。后来，他们因为贩毒、绑架和袭击被定位为恐怖组织，与政府开展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游击战。直到去年9月，他们才与政府达成了和解。

红树林的社区保护

经过两天的头脑风暴，精疲力竭的我们终于踏上了社区保护的野外考察之旅。

两小时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这里是河口交汇的地方，是鱼类聚集的地方，也是海鸟的天堂，这次探访的社区就位于此处。当地居民靠渔船交通和捕捞水产品为生，其中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是一种被当地人叫做“piangua”的贝类。

图片来自：SECURE FISHERIES

piangua生活在红树林的泥沼里，每天退潮之后人们就赤脚进入红树林，收集过程异常艰苦。收集来的piangua将通过渔船运送到附近的城镇，村民一天能得到10几美元的收入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为了尽可能多地获取收益，村民们无论大小，将Piangua一网打尽。大面积的捕捞，使红树林里的Piangua越来越少，从而影响了以此为食的水鸟，也影响了村民的可持续生计。

 图片来自：Agenda del Mar

为了合理利用资源，在众多国际机构的支持下，当地社区组织在一起，共同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保护社区领地，例如管理社区土地以保护红树林的生物多样性，制定合理的渔业采集计划，修复植被以及保护和传承原住民传统文化。

此外，社区还组织了监测保护队伍，在piangua的采集季节用量尺检测piangua的大小。体积小于5英寸的piangua，将被放生回红树林。

 测量piangua的量尺

与此同时，保护队伍每年都在测量记录piangua样本的尺寸，以获取科学数据。保护队伍还与科研机构合作，定期清理某样方的全部piangua，以监测其恢复情况，并根据变化状况制定合理的采集计划。科学的管理，保障了每年piangua的产量，也稳定了经济收入。

社区保护者在讲解如何控制piangua的尺寸

Bocana社区的喜与忧

我们的快艇在伊斯宽德河入海口处旋转一圈，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遥望远处红树林岸边的Bocana社区，此时我只想发自内心大喊一声：乡亲们好！

言归正传。岸边高高的木梯两侧，列队站立着身穿艳丽民族服装的男女老幼。当我们踏上这片土地时，一时间欢呼声四起，响彻云霄的欢快歌声伴随着激烈的鼓点，立刻让所有人热血沸腾。

我和社区的村民

欢声笑语的背后，Bocana社区也有着令人担忧的现状。与世界上大多数原住民面临的问题一样，随着市场化的发展，许多年轻人离开社区到城市寻求机会，部落民俗文化和传统渔业文化日益衰弱。于是，社区保护也将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扬列为重要内容，组织年轻人和孩子学习传统文化，包括歌舞和习俗。
社区环保监测员们

除此之外，社区与地方政府、执法部门、科研机构甚至军队开展合作，社区保护让生活更加可持续，也让传统开始回归。

太平洋沿岸红树林社区保护，让我无时无刻不联想到远在世界另一端的三江源（戳这里了解我们在三江源最新的故事）。社区合作的协议保护让人们重新修复与自然的关系，让人们因为保护而自豪与富足，也让传统文化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生态保护——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之道

欢快的歌声中，我们的快艇再次划出一道弧线，告别了Bocana，头也不回地在红树林的河道中穿梭前进。

第三天，我们回到波哥大并考察了一个城市社区保护点。

在这里，社区将居民组织起来，一同清理破败污浊的河道、阻止砍伐、修复植被和恢复生物多样性……通过社区协议保护，这里变成了城市后花园、艺术涂鸦者的聚集地、鸟儿们的天堂。同时，也成为了城市社区保护的典范：这个社区经营的咖啡，可以在三天内到达全世界的任何地方。

这一天，大家冲进社区保护地的巨大瀑布，在冰冷的水中尽情嬉戏。社区保护者让大家手触大地，深情祈祷。与自然和土地的亲密接触，让所有人感动落泪……

大家在社区保护地的大瀑布下尽情嬉戏

如今，我们终于领悟。原来，生态保护就是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之道。以社区为主体的保护，既需要遵从自然规律，也需要尊重人的权利，用科学与传统结合的智慧，来保护生态环境。

虽然我们当中几个环保硬汉
在高强度的会议和考察中病倒，
虽然社区工作中意外无处不在，
但是无论你是谁，
无论你在哪里，
我们都可以为建设理想家园而携手努力！

背景介绍

社区协议保护机制（Community Conservation Concession Agreement, CCCA），是北京市朝阳区永续全球环境研究所（GEI）在过去的12年时间里，从国外引进，在国内示范、改进和创新的一种保护模式。其概念是指在某个需要保护的区域，通过利益相关双方或几方（政府、企业、当地社区或个人等）签署协议的形式，把保护权和有限开发权赋权给不同的利益相关方，缓解人类活动对生物多样性和栖息地的破坏，防止生态系统的沙化退化等，解决保护方和居民从自然中取得经济利益冲突问题，缓解企业开发与环境保护和居民利益间的矛盾。

目前，GEI在四川、青海、宁夏和内蒙古等西部省份开展CCCA示范，并在中国西部省份和缅甸的社区开展广泛推广。

南美洲是全世界最早开展协议保护的地区。在2005年CSP项目起源之时，GEI就和CI中国的同行共赴秘鲁学习，从而拉开了中国社区保护的大幕。而今算来，已是第12个年头。